黄怒波：企业家是什么人，经济学家是什么人？
黄土地上望星空
窑洞文化撞击企业家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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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想谈谈经济学家？
选这样的题目，是一种期望，也是有感而发。
2023年1月12日，我们辛庄课堂企业家精神大课堂和北大创业大讲堂举办了第六期线上大课（点击蓝字阅读文章）。我所尊敬的央企老总宁高宁先生做了《我做企业的体验》的精彩分享。他有几个观点，让人感到新奇和触动。根据他这么多年的实践，他提出了在企业的经营当中，作为领导力的一个方面，“人感”非常重要。他说，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就跟一个人的乐感好不好能决定你是否是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一样；又跟一个人的美感如何能决定你的修养程度一样。企业家在用人的问题上，如果有一种“人感”，也就是说“直觉”，可能也是一种企业人才的培养和使用的模式。
第二方面，宁总讲出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观点：做企业一定要当心“坏的盈利”和“好的亏损”这样的问题。这个观点让人感到心灵的震撼。是的，有些“坏的盈利”是短期行为，是竭泽而渔，是赌一把，它的后果是灾难的、不可持续的。“好的亏损”是战略和战术的搭配，比如说拔地而起的大平台们一开始都是砸钱亏损，但是他们是在培育市场、创造市场。这句话，可以说是对数字经济时期的企业创新创业的一种提示。
经济学家眼中的企业家
宁总讲的非常精彩，这场直播有近百万人在线上学习。张维迎老师在点评时也是赞誉有加。他跟宁总相识二十几年了，一个是经济学家，一个是央企领导，对于中国经济的发展有共同的一点认识：那就是尊重市场规律和具有强烈的创新精神。但是维迎老师对宁总这样的央企领导是否是企业家含糊其辞，实际上我听出来了，他是绕着弯暗示宁总不是血脉纯正的企业家。为什么呢？维迎老师还是从他的市场经济角度入手，借题发挥从八个方面论证了企业家是什么人。
第二方面，维迎老师说：“企业家不是被人提拔的，他完全是自己提拔自己。”这句话太精彩了。在机关里，我每天的头皮是疼的。为什么？紧张。因为你的处长、局长任何一个人都能决定你的命运。提拔你，你就是个干部；不提拔你，你就是个干活的。这可是决定了你一生的命运啊！所以我坦率地说，让人提拔的人、靠人提拔的人是拿什么来换呢？是人格，是尊严。而我出来做企业了，不管是大是小，你就是老板就是董事长，就是企业家。这个也很有意思，把企业家是什么人总结得简单明了。你自己把自己提拔上来了，企业做得越大，公司员工越多，你的级别就越高了。比如说马云，走到哪儿，各个国家的总统、总理都要见他，他拿的护照，是联合国的护照。从这个角度，马云是自己把自己提拔到顶点得人。
第三方面，维迎老师说：“企业家是什么人？就是那个自己说了算的人。”你创建了公司，自己提拔自己做了老板、董事长，你就必然要求自己说了算。因为风险是你承担的。如果你是一个企业老板，自己说了不算，那你做企业的意义就不存在了。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回想我自己“独断专行”的创业过程，就是因为感觉自己能说了算，就做了世界文化遗产宏村，又保护了这么多中国古村落，比如新疆的高台民居等等。在那个时候，我做的每一项决策都几乎没有人认同，如果我说了不算，我就什么都做不成。宏村
高台民居
被安徽省黄山市黟县宏村授予“荣誉村民”称号
第四方面，维迎老师说：“企业家是自己承担责任的。”这也说到点上了。因为你自己提拔了自己，自己说了算数。所以最后做砸了，你要承担责任。要么跳楼，要么当“老赖”。成功了，你得到的是利润、荣誉和成就感；失败了你就向隅而泣、灰飞烟灭。这非常公平，也很刺激。
第五方面，维迎老师说：“企业家是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做的人，赚钱不是唯一目的。”这就是承担了社会责任。一个企业必然要有员工，做到最困难的时候，企业家的心头不仅是忧虑自己的大厦崩塌，也一定在考虑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兄和天天打卡上班的员工怎么办。在这一条上，我特别有体会。其实做这么多年企业，也不是没有想躺平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逃避的时候。但是当你想到那么多的员工从一创业就跟着你，你跑了你躺平了你倒了，他们怎么办？他们每个人后面都是一个家庭。当然了，你倒了，大家可以从头再来，再去找企业找老板或者自己创业，但是谈何容易啊。凡是能跟着你创业跟着你干活的人，都是不想也很难做成企业家的人，因为他们不具备你这样的“玩命之徒”精神，没有你这样破坏性创新的信念。所以你还真的在夜半惊梦之后，在酩酊大醉之后穿好西装、打好领带、擦亮皮鞋再上战场。
第八方面，维迎老师说：“企业家是那个在做事当中本身因为做事而快乐的人。”在这一点上，宁总在演讲中有句话非常触动我。他说，他现在退下来了，他仔细思考过，突然发现人生最大的遗憾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你该做什么却没有去做。这可是一种了不起的企业家精神。四十余年改革开放是让人生能够得到最大快乐的时代，因为他是在创新的大风大浪中生存。从进化心理学上来说，这是人的一种生活模式和挑战过程。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变异、选择、遗传是一个进化过程。永远不变异的一定不会存在下去；没有被选择上的，一定是被淘汰的；被遗传下来的，一定是最精华的。所以企业家的快乐，是经过了变异选择之后，被历史遗传下来的。财富让你安全了，成就让你满足了，失败让你成熟了，但是最重要的是你没有在这样的岁月中被落下。所以按照维迎老师上面八条来说，企业家是什么人？注定是这些留在历史上的人。
感慨了半天，讲的是维迎老师借题发挥对企业家是什么人的辩白。看他站在讲台上点评，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梦幻般的满足。为什么？因为他是站在辛庄课堂的讲台上。
辛庄课堂的缘起
2020年9月的一天，维迎老师突然找我，说你能跟我回一趟我的老家吗？我问他，你的老家在哪里？他说，在一个山沟里、黄河边，在陕西的榆林吴堡县，叫辛庄村。我说，干什么？他说，我是吴堡中学毕业的，我们的中学出过修青藏公路的将军慕生忠，也出过写《创业史》的柳青。我一下子来了兴趣，慕生忠我不清楚，柳青的《创业史》是我从小就读的。我说，那好，我和你去，参加新校舍的落成典礼。当高铁开出北京西站，维迎老师就和我谈起了往事。什么往事呢？我跟他接触已经有20余年了，虽然他是一个了不起的经济学家，但他平易近人。对我们这些做企业的，都是和蔼可亲。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代做企业的基本上都是在他的市场经济理论和企业家精神的鼓吹下，摸索前行的，大家对他都特别喜欢和尊敬。结果，在2010年底他被卸任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时，企业家们都感到诧异和不能接受。我那时候是北大比较活跃的校友，于是就去找了当时的校长周其凤老师，希望能够继续让张维迎老师担任院长。周校长还真是找了学校不同部门的人来倾听我的陈述，当然了，大家也都知道最后的结局就是维迎老师卸任了院长。我现在认为，这对他是天大的好事，因为现在的学校越来越机关化。你当了院长或者还兼着校长助理，你就要管人、定制度、做事情。众所周知，这在当今社会是费力不讨好的。你做再多的事，也会内卷也会被攻击。何必呢？不做了，甩甩袖子，什么也不带走，你就真的成为著名经济学家了。为什么？你可以没有那么多顾虑和约束，你可以只做学术，坚持你的观点，你就成了一个真正的企业家精神捍卫者，市场经济倡导者。这些，让这个社会有了不同的声音和纯正的良心。
在维迎老师老家的屋前
辛庄课堂于2021年5月27日在辛庄村开课了(点击蓝字阅读文章），第一期我们只招收了30名非常优秀的学员。这些学员有博士、硕士，上过光华读过中欧，也有海外留学经历。企业都做得不错，但是求学的心气儿很高。第二期，又招了30个（点击蓝字阅读文章）。这两期的共同特点是在教学相长中形成了辛庄课堂独特的文化。因为学员们是冲着张维迎来的，大家都有共同价值观和经济学理念。很多同学表示，在辛庄课堂上课后踏实了，感觉到自己创新做企业的理论源动力。我想，这就是维迎老师的魅力，一个经济学家对中国企业家精神的贡献。
在建辛庄课堂效果图
企业家眼中的经济学家
说到这，得回应一下维迎老师了。他给企业家做了定义，定了八条，那么我们这些做企业的，怎么给经济学家来定义呢？也就是说，要问一下或者说确认一下，在当下的环境里，在四十年的发展过程中，经济学家究竟是什么人？
顺着维迎老师的话，我只讲两点。
第一，我认为经济学家就是那个把自己看成是经济学家的人。什么意思呢？这讲的是，你别越位，你好好研究市场经济或原教旨主义的经济学原理都可以，但是不要天天想做帝王师。今天你是新经济学派明天你又是新左派，这样的经济学家在当下中国社会太多了。《战国策·齐策》讲了个有意思的人，这个人在当时算知识分子，是个“士”。他叫冯谖，是孟尝君的门客。他做宾客期间，弹剑要肉、要车、要房。他有怨言，觉得自己胸怀大志满腹经纶，但是不被主子赏识。那时候天下知识分子都要卖身投靠，都要有个主子，这样可以有肉吃有车坐有房住，否则就“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等到孟尝君欣赏他了，给了他想要的物质利益，就开始等待着他为主子卖命。果然，他不辱使命。士为知己者死，他就替孟尝君留了很多后路，替他的主子逃灾避祸，这段故事还形成了像狡兔三窟、高朋满座、高枕无忧等成语。今天说到这位老哥，也许有人为他不耻，也许有人赞美他的偷奸耍滑。但是设身处地去替他想一想，你若是身处宦官当道、太监横行的年代，你不傍上一个主子，要怎么活呢？再说，身处乱世，你不处处高喊“厉害了，我的国”，哪个主子要你呢？你的下场只能是吃臭鱼烂虾、开老头乐和住茅草屋了。所以，这篇叫做《冯谖客孟尝君》的文章，说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从来以做门客为荣耀。儒家的最高理想不是做皇帝，而是做宰相，为主子卖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满足他做士的宿命。现在市场经济中，利益无处不在。你可以从政治上得到赏识，可以从权力上分一杯羹，做委员、智囊，然后你的腰包就鼓起来了，车和房子都有了。这样的经济学家没有人格，随时会变，是对企业家创新精神的侮辱，是对民族智商的侮辱。所以，我们市场经济是鄙视这样的经济学家的。
第二，市场经济当中，需要那种一直努力想讲真话的经济学家。改革开放四十年，从意识形态到经济路线，从市场资源配置到体制发展思路，都存在着争论和妥协。但是，有许多经济学家他们跟着社会的大势政策走向来说事。比如说，房地产领域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拼命论证房地产是支柱产业，带动多少周边产业，参加各种论坛，当然腰包就鼓了起来。当风向不对时，他们就从理论上论证资本的肮脏，房地产的弊病，大骂房地产商，把他们归为喝人血的资本家。我印象很清楚的一件事，有一次正是房地产社会舆论低潮，房地产走下坡路，我参加一个相关论坛。我坐在台下，听着一位风流韵事世界都知道的所谓的经济学家在台上大骂地产商，他嘴里一口一口地带着脏字，骂地产行业。当他骂的正起劲时候，他看到我坐在台下瞪着他，他话风一转，说要理解地产行业。我当时这么想，如果你真是一个经济学家，好歹要有理论分析，不能痞子一样信口开河。当然了，大家知道这样的经济学家太多了，这也是市场经济唾弃的。一个讲真话的经济学家，可以今天讲哈耶克，明天讲弗里德曼，后天讲熊彼特或者议论凯恩斯，但是你从他们学术观点入手，谈体会感受，真的想把他和中国市场经济对比，而不是因为社会氛围需要。
讲真话的文学评论家和经济学家
1980年5月7日，我的博导恩师谢冕先生在《光明日报》发表了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这讨论的是中国诗歌的路越走越窄，那是诗的暗夜，要对新出现的朦胧诗持宽容态度。这话的背景是在80年代的思想解放之初，一批以北岛为代表的诗人，用与以往意识形态写作完全不同的写法，写出了一批伤感的诗歌。因为隐喻和晦涩，激怒了当时具有垄断话语权的一批文化大佬。这些人在过去历届政治运动中，都先整人，整得很狠。后来又被人整，也整得很狠。到八十年代，他们被叫做“归来者”，他们回来了，终于又能写诗了。他们在那个环境中被熏陶出来，但还是口号诗，不讲真话，表达的也都是自怨自艾。所以当朦胧诗出现后，他们说这是什么诗歌，看不懂，要批判。当时中国的官方媒体掀起了批判热潮，有三个人被批判：谢冕先生、孙绍振先生、徐敬亚先生。当时只有孙绍振和徐敬亚两位先生受到冲击，谢冕先生只是被诗歌界冷落了。前几年，我问谢老师，为什么他们受到了冲击，你没有？他想了想说，因为我在北大。这句话我很受冲击。八十年代北大思想活跃、宽松，这样的环境保护了谢冕先生这些讲真话的人。
谢冕
从谢老师也可以引申一个话题，我们需要讲真话的制度因素。我们需要给张维迎这样的讲真话的人一个宽松的理论氛围和价值支持。谢冕先生可以一直讲真话，这个意义上，他是中国诗歌的良心。在经济学界，谁是一直讲真话的人的呢？张维迎。从八十年代他开始讲企业家精神，他的观点没有变。在他如日中天当院长的时候，他就在讲市场经济和企业家精神；到现在的辛庄课堂，还在讲企业家精神。最近又出了一本书《重新理解企业家精神》（点击蓝字阅读文章）。很难找到四十年一直讲真话的经济学家，当然了，还有一些我尊敬的经济学家。但是维迎老师有他鲜明的特色，以至于他经常讲话被人担心，说你讲得太大胆了。但是维迎老师胆子一直没有小，声音一直没有低。所以，我们可以做个结论，市场经济需要什么样的经济学家？就是这种一直讲真话的经济学家。维迎老师在《市场与政府》中写道：“‘正确的’产业政策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因为创新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没有统计规律可循，风险极高。”这是多么真的一句话。尽管有很多人不爱听，但这是一个经济学家的真话。改革开放四十年，就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企业家精神发展的四十年。如果产业政策、计划经济能够解决中国社会发展的问题，我们还需要等到今天才能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吗？当然了，我要特别声明，维迎老师这个观点和他所有观点都立足于经济学领域，不能被误读也不能被遐想。这样，你仅仅需要知道他只是在说真话而已。中国的民营企业需要这样的守护神，中国的企业家精神需要这样的吹鼓手，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需要这样具有独立人格说真话的人。这就是张维迎，这就是天下无人不识君的经济学家张维迎。
还好，不知祸福的2023年终于来了（忐忑不安）！
还好，民营经济退场论暂时没人提了（但愿如此）！
还好，民营企业家们又能像“瓦格纳战士”临危受命了（纯属搞笑）！
还好，我们还有张维迎教授一直坚持说真话（这是真的）！
2023年1月16日
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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